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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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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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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蘇起神清氣爽下了朝,在南華門口和徐全寒暄了兩句,將冠帽遞給府上管事福安,正要上馬。

徐全拱手問道:“巳時校場有馬球會,我特意給景璞兄留了座兒。”

蘇起一仰下頷,狀若探究的回他:“你不是才跟我這兒討了件鞠仗麽?怎麽?你是想著擊球賭鬼門?”

徐全哪兒敢跟他賭啊,這不是上趕著的自找不痛快麽。

要說這賭鬼門的花點子還是蘇起提出來的,年前軍中有個不識好歹的楞頭青觸了蘇起的黴頭,新任節度使靠買了個武狀元的名頭,不務實事,張口就從滇軍指點到豫軍,說自己家傳師傅老滇軍出身,不知比財大氣粗的豫軍高到哪裏去了,戲稱豫軍陣前軟腳蝦,金山銀山砸出來的空殼子,傳到了蘇起耳裏。

蘇起借馬球會的由頭引人上鉤,隨手祭出豫軍的六件寶器:千金馬、覺星戟、穿雲槍、雙股劍、神機掣,說是當彩頭,這楞頭青上場敗退後,一氣之下自斷一臂,再也沒敢耀武揚威。

“景璞兄言重了,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要我說……”徐全幸災樂禍的給他使個眼色,“在奪人之美為己有這上頭,我比景璞兄就差遠了。”

換成以前,徐全萬萬不敢在蘇起跟前造次的。

徐全記得,清平侯一走,那些個沒眼力的蝦兵蟹將都說豫軍的總幟交椅要換人,徐全從來不這樣想,他和蘇起打小兒起廝混的情誼,爭著給太子伴讀,要做什麽左右護法,說得好聽蘇起蓋地虎,他負責鎮河妖,他早見識過蘇起這廝的吃人不吐骨頭。果然,蘇起成了蓋地虎的天王,要說變化麽沒有天翻地覆,旁人看不出來,徐全卻看在眼裏,這兩年下來蘇起骨子裏添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涼薄。

蘇起踩鞍上馬,毛色敞亮的血頂白蹄駒,他一揚鞭,駿馬驕行。

……今日的蘇起都拿賭鬼門來嚇唬自己了。

徐全緊跟著縱馬跟上,心想著,蘇起就該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恣意才對。

恍如昨日。

一路上徐全頗有些幸災樂禍,口口聲聲的景璞兄。

到校場閣上,徐全提起這時節洞庭湖快馬加鞭運來的明蝦,留蘇起嘗一道光明蝦炙,道:“你猜我今兒受了誰的賞?”

蘇起抽暇之中看他一眼。

徐全不賣關子:“長信宮的孟貴妃打點我,我哪兒會領略不到呢。先問我北邙山怎麽樣,我只說先帝皇陵風水寶地,又問我駐隊那裏可有熟識沒有,我點頭說有,才收了她的賞錢,孟貴妃出手還是闊綽,讓我找門路去照料她本家落了難的小侄女,日子能好過上幾分便可了。”

蘇起用了兩盅酒,過了午後未時才回府,手上多了徐全孝敬來的一沓銀票。

門房這頭說是老夫人關氏來叫,老侯爺一去世,府上新俢,關氏便搬去了東館開院獨住。

關氏這時正張羅著收拾行裝,見蘇起來了,撥弄著手上的佛珠串子,不鹹不淡的道:“過些日子小滿節令,到了我去棲音寺吃齋的日子,你舅父家中又給我來信,囑托我務必給你二表妹尋一門親事,我就這麽個只會圖小利的嫡親弟弟,心思都動到先頭靜王選妻上頭了。老侯爺在時,常說江海所以能成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你且留意著就是。”

“母親盡管放心去。”蘇起道。

蘇起從東館出來,去了別院。

“爺……”福安緊跟著上前稟道,“我才聽了底下傳的消息過來,說是祈姑娘住不大慣,吃食也不合胃口,一口沒動,連茶水都喝了給吐了。”能有什麽法子,還不是侯爺看上的金嬌玉貴,福安求生欲極強,麻溜兒的加上一句,“想是底下人伺候不周。”

蘇起在裏屋更衣的曲屏後頭找到寶纓。

寶纓躲在氈案後頭,鋪成霧纏雲繞的裙裾,她正抱著膝淺寐。素面如凈,及腰而散的青絲,不戴朱釵。唇不點而紅。

“怎麽不去榻上睡?你也不怕著了涼?”蘇起心說孟貴妃的賞錢到了他這裏,又不是用來給她請大夫的,好笑道,“爺抱你去。”他這樣說,手上只是勾住她發梢,把玩著。

寶纓縮了縮下巴,驀地驚醒了。

她聽完蘇起說完一通瞎話,五月裏會著什麽涼?該著涼也是他著才對。寶纓咒過他,才緩緩睜開眼,盯著他錦袍上的靈鷲紋走向,不知在看些什麽。

蘇起看她這幅對自己愛答不理的模樣也不覺得沒趣,倒生出提審犯人的意味來,按捺住戲笑她的沖動,免得她再給生悶氣憋壞了,寶纓不是不會說話,他想她是見了生人就變得不愛說話而已,蘇起自以為和她熟絡的很,偏偏她一被他逼急了才肯同他多說幾句話。

蘇起大掌掐住她腰際,將她往自己手邊一帶,他順勢矮下身,看清她躲藏在眉目裏的惶恐。

寶纓一時不防,被他摟了個滿懷。他這樣著朝服而跪,眉宇輕擡,直看的她心驚膽戰,寶纓洩了氣,聽不出情緒的無奈討饒道:“你放我家去吧。”

蘇起應了。

他聲音太輕,寶纓沒反應過來,欣喜的攀著他臂膀問:“你說真的麽?”

蘇起不知兒從哪兒尋來一支簪,為她斜綰起松散青絲成髻。

寶纓擡手撫過鬢邊,粗略感知出簪子的檀木質地。

“靜王中年失勢,你以為他會愛惜你?難保他不會對你有成見,小世子個性不馴,靜王身邊還有個跟他數十年的側妃,都沒能討的了小世子歡心,你過去既沒有誥命,還是戴罪之身,還是你願意跟著他老死北邙山?”

蘇起沒有再脫口答應她,反而在他看來是循循善誘的和她講利害關系,寶纓只聽到他語氣裏的譏弄,她從昨日變動就受了驚,緊繃著精神頭到現在,捱不住了,苦悶的道出口:“我不要。”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她不想終生寄人籬下到死。

蘇起捉住她指尖,安撫似的拍了拍。

寶纓抽出手。

像蘇起這樣高高在上的權貴,對她的貪慕榮華該是滿分不屑的。

再者,寶纓也是病急亂投醫,才失了言。她信蘇起有這個本事,能助她一臂之力,要做戴罪之身她為什麽要跟著靜王去做?不行的話,昨夜的荒唐,她可以不和蘇起算賬的。銀貨兩訖不是麽?

寶纓在一頭霧水裏的思緒抓準一條,那就是她想要各歸各位。

她和蘇起天生是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的。

再不行……

“你若怕我日後生事,給你添不必要的麻煩,還是怕我和你親近過,再嫁人打了你的臉面,我剪了頭發做姑子去,還有我身邊的丫鬟陪嫁……”寶纓道,手上仍不自主拽著蘇起不放。她水光毓秀的眼眶裏滿懷期待,橫波瑩生,比四季流蘊的桃李色更奪目,難怪像孟老太太那樣長一顆石頭心的老頑童都為她心軟過。

蘇起耐人尋味的道:“你怎麽不幹脆讓我在趙家山河上找處風水寶地,給你建做尼姑庵?”

他唇角有慍怒的笑。

寶纓被他這樣笑的心上念頭直打撞。

她指關泛白,死死的扣著他袖邊。

蘇起試著將語氣放柔了兩分,似是無奈道:“你總是這樣怕我做什麽?”

“……沒。”寶纓矢口道。

這都賴誰?好意思反過來賴她麽?

在對她為非作惡這件事上,蘇起應是一回生二回熟。

寶纓心裏七上八下,暈頭轉向的被蘇起哄著牽去外間,她挑了個躲他遠遠的木墩坐下。

蘇起令福安重去上茶。

福安上了一壺新茶。

只給寶纓沏了一杯。

“京裏不知多少人家費盡心思都喝不到本侯府上的茶。”蘇起道。

寶纓捧著茶杯,試了試溫,掀開蓋涼了涼,抿了一小口,苦的她臉色都變了。

難為蘇起能找出這麽糙的茶葉莖子,上街市賣都得被砸招牌的那種。

“怎麽?”蘇起淡然道,“你當做姑子這麽容易?我這是旨在你早日適應,免得到時剪了頭發,再苦哈哈的求我替你接上。”

寶纓放下茶杯。

她在他面前不說話,他依舊能自得其樂。

蘇起道:“我看你無事時整日裏樂無邊,見了誰都自有一套長袖善舞的說法,怎麽到了我這裏,你就成了蹩了腳的馬兒?一步都不敢邁開。”

寶纓很想告訴他,她待他已是盡力虛與委蛇了,只是在他這裏掉慣了鏈子。

誰想一見了他就蔫噠啊?

這人作為始作俑者,怎麽不從自個兒身上找禍水的源頭?建議反思。

然而寶纓的肚子先撂挑子投降了。

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從昨夜醒來見了鬼兒似的看到他就想了。

“福安叫人去傳膳了。”蘇起朝她投去一瞥,“也有你的不是,再不合胃口,不好去學挑食的壞毛病。我又不是接進來只留宿街頭的野貓兒,又膽小又怕生。躲也躲了,不見你偷偷吃一口,你對付別人的一身三腳貓功夫哪去了,是想要以命相抵在我手上犯人命官司,來要挾我麽?”

寶纓聽他肯放自己家去,才不再拘著開了頭,咕嚕灌了口苦茶,整個脾肺都跟著苦。又聽蘇起將自己比作馬兒貓兒的,在他眼裏她就不是個好好的人。

誰要挾誰啊?黑白顛倒的壞王八。

寶纓絞盡腦汁才默默啐出這麽一句。

面上看著她和他同處一室,正襟危坐的小模樣像極了他手底的下官。

福安進來回話時,一見這情形,大氣兒不敢出一聲:“爺,給您做了醒酒羹,您看……”

蘇起是用過酒回來的麽?

寶纓拿餘光瞥他一眼,正撞上他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清冽裏還有點不尋常的溫柔,看的她一滯,不自然的感到心悸。

蘇起將福安打發走,提壺給她添茶。

“是不樂意吃我這裏的掛爐鴨?味兒太熏了?我廚房那一夥人知道我好這一口兒,哪兒知是上給你的。”

寶纓不動。

“你是想要家去?”蘇起又道。

他聲音在她聽來是從未有過的悅耳;山石泠泠,萬物之始。

寶纓不再惜字如金,拿出同他正經交涉的款兒來,手上自討苦吃的喝著苦茶,誠心拐著彎兒的想捧殺他:“像侯爺這樣寬宏大量的人,眼光更是比大多數人獨到,我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怎麽能瞞的了侯爺呢?我若做過無知年幼的事,或是不識好歹得罪了侯爺,還請侯爺海涵。”

寶纓在他跟前像跳大繩似的,她越說越稚嫩的有點像初入官場打馬虎眼的官僚作風,那也是被他帶上道兒的。對付老太太那套明顯行不通,換成麻衣來說,最純粹的馬屁,最極致的享受,這時候為了求生估計張口就是一句天底下再沒有比侯爺更威風的男子了,這話寶纓說不出口。

寶纓得承認,蘇起有的話說的對。

她真瞞不過他也好,還是她不想瞞他也好。總之她在他面前有種打回原形的無措感。

至於蘇起不拿她當好好的人看,她自嘲的想,誰讓自己有時候都覺得見著他就成了過街老鼠,從三年前他當面揭穿她的身世以後。

想到這裏,寶纓強顏歡笑。

露出若隱貝齒,唇型笑意姣好。

她的招數在他這裏不見起色,挫敗是他給她的饋贈。

蘇起卻很是受用狀,樂得和她打啞謎:“你昨兒見了我是這番話,我一定早將你送家去。”

輪到寶纓失策了。

他這是在變相的暗示加大力度麽?

看在蘇起松口肯為自己善後的份上,寶纓昧著良心做癡漢:“我真是替侯爺後怕,這檔子……事要說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侯爺跟我鬧私奔去了。”

她松了戒備心,向他總結起嫁人風波。

蘇起撫掌而笑:“那敢情好。”

寶纓笑意僵持。

他微涼指肚擦過她的臉頰,揶揄道:“怎麽瘦成這樣,孟家人是只舍得餵你吃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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